数十年来,
他都被青光眼疾病折磨着,
几近失明。
编辑:付玉梅
101岁的他走了。
中国著名药理学家、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研究员丁光生,2022年10月6日21时48分在上海逝世,享年101岁。
·丁光生(资料图)。
正如其名,他的一生都在“向光而生”。他和中国共产党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中国第一代临床麻醉学家、药理学家及编辑学家,研发了首个被美国仿制的中国新药。
他在花甲之年创办了《中国药理学报》,荣获中国出版工作者的最高荣誉“韬奋出版奖”。
风雨百年,但他的内心始终是一位不负韶华的青年和少年。
去年,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的同事去医院探望这位百岁老人,他总是殷殷切切地询问“张江(上海药物所驻地浦东张江)有什么消息吗”。
他时刻惦念着药物所的大事小事,也促使友人每去医院都必先做好功课,将最新的药物信息记在心里,再在谈笑风生中向他一一汇报。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走完了一生,每一次冒险,每一份牵挂,都是为了深爱的祖国与人民......
艰辛求学路
说起自身的求学经历,丁光生总免不了要谈及家人。
他的父亲丁绪贤,是中国最早一代化学家,曾在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等知名学府任教,致力于实业救国和科技救国。
母亲陈淑,是中国早期女留学生之一,回国后任教于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与李大钊、鲁迅等为同事,是中国女子教育的先驱。
·丁光生(前排右)与父母亲及哥哥的留影。
丁光生的叔父们也在大学教授化工、化学或物理。丁氏一门可谓占据了早期中国科学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家族影响下,丁光生自幼以科学救国为志,勤学苦读。
17岁那年,他考取了中央大学医学院。“我告别父母,孤身一人,攀上一辆货车,颠沛20余日,方才到达重庆郊区的柏溪校区。”
求学路之艰辛,更加激起他对知识的求索热情。他一路读到博士学位,本立志成为一名医生,命运却给他开启了另一扇门。
“当时国内还没有临床麻醉学,教育部为了配合抗战后的医疗事业发展,在1946年招考公费留学生时特设了三个临床麻醉学的名额。那年春,我通过了全国统一公费留学考试,到美国学习临床麻醉学。”
就这样,他成为了中国第一代临床麻醉学家。1950年6月,他获得芝加哥大学药理系博士学位。与此同时,他还在芝加哥大学医学院外科担任临床医师,这在当时的中国学者中是不多见的。
·丁光生获美国芝加哥大学药理系博士学位。
他很快迎来另一个人生的分水岭。彼时,朝鲜战争爆发,美国政府对留美的中国学生进行了严格控制。
一方面,他收到了美国诸多知名机构的工作邀请,另一方面,父亲时常来信提及国内百废待兴的困难局面。
对祖国的牵挂使他夜不能寐。他回忆起自己当时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张照片:上海解放时,解放军为了不扰居民而夜宿南京路。这样的场景使他心潮澎湃,坚定了回国信念。
他再次独自踏上一段艰险之路。在太平洋上航行了半个月之久后,他辗转回到中国香港。
他在回忆录里写到:“我在香港的英国军警的持枪监视下,换小轮至九龙,再换火车至罗湖,走百米缓冲地带......终于,踏上祖国大陆的土地。”
1951年7月17日,当他提着两个沉重的箱子走出罗湖火车站,第一次见到五星红旗时,不禁热泪盈眶。
甘当“小白鼠”
上海药物所从1932年建所至50年代初,一直缺乏药理研究。丁光生就在这时接下重任。
这几乎是个白手起家、平地起楼般的大工程。药理实验离不开动物,当时国内物资匮乏,他就把仓库改建成动物房。天冷,水泥不易干,他就守着炭炉去烘干,夜里睡在施工中的动物房内。
他的研究分为三个方面:心血管药理研究、抗血吸虫病的研究和重金属解毒药的研究。
“记得解放后,我国有大量的血吸虫病的病人。治疗血吸虫病,全世界只有一种药——酒石酸锑钾,但这种药必须通过静脉注射,毒性大,而且要打很多针,不少病人刚注射完,就因为毒性太强而丧命。”他说。
“一定要找到解药!”于是,他没日没夜地做起研究。
1957年3月,他与梁猷毅、谢毓元等人,合作研究出了具有解毒疗效的创新药——二巯丁二酸钠。
·丁光生(中)与研发团队。
药虽然有了,但效果如何,需要通过临床试验来验证。可在当时的条件下,试药的条件与保障都十分有限,找谁来试?
丁光生选择了自己。
他做起了“小白鼠”,以身试药,成为第一个静脉注射此药的人。后来的临床结果显示,该药不仅能解锑剂的毒,还可以解很多重金属的毒,比如铅中毒、汞中毒,甚至砷中毒。
在该药基础上,丁光生等人对口服二巯丁二酸进行了进一步研究,它毒性低、易吸收,对治疗多种金属中毒都有明显疗效。
“西方国家也承认,这是重金属中毒时的首选治疗药。”丁光生自豪地说。
1991年,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正式批准二巯丁二酸用于儿童铅中毒,这是我国研制的化学药品首次被美国批准仿制。
花甲之年“跨界”
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半生躬耕科研,爱得至深。可在花甲之年,他突然来了个“跨界”。
这是一个看起来与医学相去甚远、少有交集的领域——编辑学。
1980年,丁光生创办《中国药理学报》,并任主编。许多人劝他,编辑工作是一项“只出力,不出名”的工作。但他甘为“春泥”,退居幕后。
因为他坚信,唯有创办自己的刊物,才能让中国药理界赢得在国际上的话语权。
“丁先生不惜放弃自己心爱的科研工作,非常了不起。”中国工程院院士丁健评价说。
尽管刚开始这是一份中文期刊,但他坚持论文要附上英文摘要,后来要求图表和图例也要有英文,这样外国人也能看得懂主要的科研数据。
《中国药理学报》创刊仅五年,就被美国科技情报研究所的科学引文索引SCI收录,是早期被SCI收录的少数中国期刊之一。
中国科学院院士陈凯先至今记得,多年前自己做所长时,一次讲话提到全所有多少论文发表在了国际权威期刊上,当时丁光生就提出了“异议”。他认为,好的论文不能只发表在国外期刊上。
只要听说有人要出国,丁光生就会送几份《中国药理学报》过来,请他们带到国外去交流。
·丁光生获全国首届全国优秀科技期刊一等奖证书。
“很难在早晨看见爸爸”
上海药物所无人不知,丁光生一年365天全年无休。
国庆、春节假期的保卫处要给各个实验室封门,只有丁光生的实验室、办公室是例外,因为他每天都要来上班。哪怕是出差回来,他也总是先回所里。
在家人的记忆里,丁光生一辈子“以所为家”,而家只是个旅馆,用来睡觉、吃饭。在家稍作休息,他也毫无悬念地会回所里工作。
“我们很难在早晨看见爸爸,因为他四五点就到单位去工作了,总是和食堂工作人员一起进大门。” 丁光生之子丁民乐说,爸爸觉得这段完整的时间不会有人来打扰,工作效率最高。为了节约时间,丁光生往往早上就把午饭一起买了。
“1986年初,我家从永嘉路搬到高安路,搬家的那天清晨爸爸照例去所里上班了,晚上当他回到永嘉路的家已是人去屋空,最后还是小区房屋管理员把他领到了新家。‘丁光生找丁光生家’就成了一段传说。”
除了是一个沉迷工作的“劳模”,丁光生还是一个可敬可爱的老先生。
鲜有人知,他会用扑克牌变魔术,会模仿大江南北各地的方言讲笑话。他记得《中国药理学报》每一位编辑的生日,甚至编辑的爱人、孩子的生日。每当编辑部工作人员过生日,他总是自掏腰包,请所有人吃饭。
他总说自己不会唱歌,但是非常喜欢听歌,轻松愉悦的时候也会轻轻地哼唱《送别(骊歌)》《渔光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义勇军进行曲》等。
在药物所70周年庆祝大会上,他穿着红衣上台高唱了一曲《满江红》(岳飞词),“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歌声激昂。
他喜欢勉励青年人,自己也颇具少年心气,仿佛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可事实上,数十年来,他都被青光眼疾病折磨着,几近失明。
科研、编辑、治学,哪项不需要用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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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没有因为视力受损就停止工作。他随身携带着收音机,抽屉里放着八九副眼镜,看远的、看近的。
他有很多朋友,上至院士、中外知名学者,下至药物所普通员工和保安、食堂的服务生小妹,他们会主动抽时间来给他读书、读报。
·丁光生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如今,人人都怀念丁光生。
先生已逝,但留在大家印象里的,依然是他挎着书包,迎着晨光,雄赳赳、气昂昂走来的画面,给人鼓舞,予人力量。一如他始终坚信且践行的人生哲学:“珍惜光阴,艰辛创业,其乐无穷。”
资料来源:解放日报·上观新闻、文汇报、新民晚报、中科院《家庭用药》杂志、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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