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认定“太阳不是公鸡打鸣叫出来的”,
那若太阳不升起,为什么还要惩罚公鸡?
因为好欺负?
各位好,阳到第七天,终于从难受时那种恨不得把肺咳出来的窘境中挣脱出一点来了。家里人还都在阳着,今早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亲戚中有一位老人过世了,非常时期,连丧事也从简。感觉疫情正在进入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望大家都保重。
这两天一边病着一边刷手机,看了不少文章,收到了不少攻击谩骂,也想了不少事情,由不得又想写几个字,我尽量就事论事、长话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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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科学家饶毅老师的公众号“饶议科学”,前两天又发了一条推文叫《沉默的多数:“饶议科学”新关注与取消关注》,点开看发现不再有“伪君子”“心理按摩师”“21世纪秦桧”之类的大字报了,只有一张图,展现了一下该公众号这几天陡增的关注度。
不太清楚饶老师发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想说明,他这几天对张文宏医生及其支持者连篇累牍的批判获得了“沉默的多数”的支持,我觉得这个事儿不需要科学家给我们来科普。因为“闻雷霆不必耳聪,见日月不为目明”——批判张文宏能涨流量这个事儿,现在但凡看一点自媒体的人都知道,曾经最热烈支持清零政策的大V,在国家最近防疫政策转向,一时变得无安全话题可说之后,现在都加入到“深入揭批”张文宏的舆论大军当中。我仅在微信公号上看到的写这种车轱辘话写成十万加的爆款文章,就不下十篇。一个个都点名我怕得罪人太多,也同质化程度太高。就说最火的那篇吧——
公众号“远方青木”的那篇《那98%的不发烧不咳嗽的无症状感染者,放开后离奇地消失了》,截至目前,该文点赞7.7万、再看3.3万、打赏2446人,浏览具体数据不显示,我估计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肯定有了。
说实话,这个关注度和打赏确实让所有写自媒体的同行眼热,我估计哪怕饶毅老师也自叹弗如。
但就文章本身而言……甚至我们都不谈文章,就说他这个标题,就在给读者进行催眠——“那98%的不发烧不咳嗽的无症状感染者”,这显然是在暗示张文宏之前调查报告中说的“无症状感染者”是不发烧不咳嗽的,可是事实上我们都知道,根据论文发出时的上海当地标准,临床医学上所谓的“无症状感染者”是指CT造影中没有出现“白肺”,也就是肺炎上的无症状。跟发烧多少度、咳嗽多么厉害没有什么关系。
作者这么起标题,属于从标题开始就催眠读者,相当于“大忽悠”当年搭讪第一句话就开始忽悠范伟:“很严重!非常严重!他这病,查出来就是晚期!”
职业PUA了,属于是。
当然,你说,作者是不是跟被他带岔路的读者一样,不知道发烧咳嗽这些症状与“无症状感染者”没关系么?又不是的。
顺着这个公众号的文章往前翻,有人扒出此人早前发过另一篇雄文,叫《高烧40度不退,这个其实就叫无症状》想当初也是百万加的爆款。
是吐槽“无症状”范围之窄的。现在该文已经被手快的作者删除了。
但感谢该号作者总起这么“直抒胸臆”的标题,光从这个标题里我们也可以得知,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知道“高烧40度”对新冠临床来说叫“无症状”啊?怎么这才过了一个月,就自己忘了呢?
这算什么?健忘症?人格分裂?左右互搏?建议好好去查查,如果真是得了什么脑髓里的贵恙,这个病八成不比新冠轻。烧到四十度的人也未必说话都这么前言不搭后语,标准不统一。
再看内文,这篇文字里疑似烧糊涂的话其实不少,比如文章中称(注意是文章中称,其实截图用的是其他公号不知贩了多少手的讹传):“最后,张文宏说在轻症患者中,出现发烧症状的,只占4%。”然后后门马上说“按照张文宏的说法,四舍五入几乎等于所有阳性感染者连发烧都没有……”
我就奇怪了,作者小时候的数学是哪科老师教的,能把4%“四舍五入”成“几乎所有阳性感染者连发烧都没有”?
2020年疫情刚爆发时,新冠凶猛,记得当时世卫组织公布的病死率(die with,死亡伴随率,不是die of)大约也就只有2.3% ,但却足以让人谈之色变。可是如果按照该文作者这么“四舍五入”,是不是也可以“几乎等于”没有?那我们这几年还忙个啥?
是的,通观这篇文章,作者用的这种刻意模糊的诡辩不胜枚举,全列出来能写一篇十倍于该文长度的文章。
但你不可否认,该文依然是近期所有“批张文”中的佼佼者,饶毅老师的文字绝对自叹弗如,因为饶老师不管怎么说,第一篇文章还是讲了不少理的,而这篇文章的特色,是从起笔开始,目标就很明确,就是想踩中一种时下很多人普遍存在的情绪:
你张文宏当初不是主张放开么?听说还搞了个什么大数据大样本调查,说大部分感染者都不发烧、不咳嗽、无症状?现在放开了,这么多人发烧!咳嗽!这么多人难受的要死要活,你怎么说?你是不是论文造假?你造假居心何在?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其实把文章简练一下,无非就这个意思。
这样写,虽然没什么理性科研,但其好处在于,它能充分利用“幸存者效应”。
作为读者,如果你或你的家人没有感染,或者感染以后无症状或症状较轻,可能文章看了也就直接过了。可是如果你和家人感染了、正发烧咳嗽的厉害,看了这篇文章以后很容易就被他的情绪带着跑了,毕竟人非草木,谁要是能在发烧40度的时候还心平气和或者老人、妻子、孩子得了急病的时候还能冷静、客观的分析问题,那我才真怀疑他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看最近一段时间新冠病毒全国扩散的这个趋势,甭管有明显症状的患者到底是百分之几,够不够作者那样“四舍五入”,这个绝对数量就一定是很大的,于是文章的流量就有了,迅速成为了霸屏文章。
说的不客气点,这个套路,其实跟首都很多著名医院门口活跃的那些卖“包治百病神药”的医托其实一样,利用的都是人在患病时那种焦虑、无助、难以理智、客观思考问题的人之常情——受骗者很无辜,但存心这样忽悠的人着实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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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我们能稍微恢复一点冷静,理智的审视一下这件事,我们会发现这个试图把张文宏彻底打倒的指责逻辑链中,至少存在这样几个关键逻辑缺环:
第一,这篇目前备受指责的论文究竟是怎样的?
几个月前,这篇论文的中文版在发表之后不久就被删除了,现存的只有翻墙去专业网站才能看到的外文版。而“远方青木”等大批爆款批判文所有引用的“张文宏说”怎样怎样,其截图的都是用的另一篇《张文宏透露上海疫情:得出十个颠覆性结论》的公众号网文(具体不赘述,可看冰川思享号《98%无症状不是张文宏说的,是谣言宿主们编的》对此事的梳理)。
而这篇网文总结的“十个颠覆性结论”到底有没有曲解那篇论文的原意?如果曲解了,那么目前所有批判张文宏及其研究团队这篇论文的文章,其实都是在对着空气输出,是在焚烧一个自己扎出来的稻草人。
第二,如果《十个颠覆性结论》一文转述无误,那么这篇论文和目前公众的直观感受之间,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
是因为已经时隔多个月,当时调查的在上海流行的奥密克戎与目前传播的病毒之间已经出现了变化吗?
还是当时的调查样本(方舱早期非重症感染者)和调查方式与目前我们观察到的感染者主体之间存在差别?存不存在核酸检测误检的可能性?当时“应检尽检”之下,一核酸就被确的感染者,和如今咳嗽发烧之后才去测抗原、一测之下方才发现自己阳了的感染者,是可以被拿来进行比较的同等概念吗?……
我们现在的咳嗽、高烧是真,难道之前的方舱广场舞就是假的吗?
第三,如何证明这篇论文存在作者主观恶意造假的问题?
几个月前,正是清零防疫政策最不可动摇,坚不可摧的时候,这个时候,一个官方医疗团队,十多个吃公家饭的医学研究者,苦心费力的恶意伪造一堆数据,搞这么一篇论文,向着国家的防疫大政方针“猖狂攻击”?请问这帮人到底图什么?他们不知道万一真的放开了,这种把戏会立马不攻自破吗?万一破产了,不知道自己会沦为千夫所指么?又怎么解释同时期广州另一个官方研究团队也基于当地方舱样本得出的相似的结论?我国医学界存在一个跨区域且不要命的阴谋集团?
张文宏带着他的团队行骗?请问他图什么?
凡此这些,都是问题。而只要其中一个说不通,指责者的逻辑链就破产了。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张文宏或他的团队做什么开脱。说实在的,前两天病的最严重的时候,我也很希望张医生能够出面解释一下这篇被网上已经批出花来的论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觉得他如果能把这件事解释的好,对公众是有很好的科普意义的。而如果指责者的指责真的成立——张文宏和他的同事们就是集体数据造假,那我也支持有关部门该怎么处分怎么处分。至少在这么重大的疫情研究数据上如果刻意造假,这对张文宏这样的医生来说,其信誉是必将受到严重损失的——就像那些在疫情期间今天说东、明天说西,观点一月数变的专家学者不再值得公众信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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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觉得,即便事情退一万步,真到了这部田地,即便我们证明了张文宏医生和他的团队就是学术失范,为了鼓吹自己的观点论文造假。现在网上那些恨不得“公审”张文宏及所有支持他的开放派的浪潮,依然有一个地方是说不通的——张文宏和“开放派”,真的“误导”了国家,导致我们“过早”的进行了防疫政策调整,执行开放政策么?
你今天去看看那些批判张文宏批判的咬牙切齿的清零派大V,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样暗示或明示他们的读者的。
但你翻翻半个月前,国家“新十条”刚颁布时他们的说辞,他们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当时的说法不是“国家的政策转折是国家的英明决断,跟你们开放派的呼吁无关”吗?
甚至还有人发明了一个绝妙的比喻,“公鸡打鸣,天就亮了,难道太阳是被鸡叫出来的吗?”
好,让我们同意这种说法,那我们现在反问一句:既然太阳升起不是鸡叫叫出来的,那么假如鸡叫了以后太阳也不升起,或者一下来了个“三日凌空”把庄稼都晒死了,农夫是不是应该追究鸡的责任?
人家公鸡很冤枉啊!你不是说太阳升不升跟我没关系么?
同样的,张文宏和所有开放派现在也很冤枉啊。你们不前脚刚说了,开放是国家的英明决策,跟我们的呼吁没半毛钱关系么?
哦,按你们的意思,开放带来了什么现实和长远收益,跟“开放派”没半毛钱关系,可出现了代价却都需要“开放派”负责、背锅?
那这“开放派”也忒惨了点吧!以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谁还敢干这活儿啊?都学着你们见风使舵好了。
是的,无论太阳升不升起,农夫都不感谢鸡,甚至要杀鸡,归根结底,是因为鸡好欺负,对农夫的欺凌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同样的,很多曾属“清零派”的大V在疫情政策转向之后,一面喊着“政策调整都是国家审时度势,跟开放派无关”,另一面又诱导公众将开放付出的成本清算在“开放派”的头上,抓住一点把柄就往死里批,为什么?
说白了,就是因为开放派好欺负,懒得或不方便还手而已。
所以,你看他们,早早的就把开放派都扣上了“汉奸”“舔美”“内贼”的帽子,把开放派拿来当成了他们用以随意揉捏、批斗的“政治贱民”,一旦有气没处撒了,就批判一下开放派泻火——反正这样批判即有流量又安全,而煽动对无反抗之力者的仇恨,从来是他们赚取流量的不二法门。
这是一种无比卑劣的欺凌方式,而可悲的是,它恰恰是能满足我们人性中的一些幽暗面。
因为人,尤其是人群聚集一起时,天生是喜欢把无法反抗者当成推卸责任的垃圾桶的,尤其是在煽动者给被欺凌者扣一个“贱民”帽子的时候。想当年希特勒跟德国人说德国一战打输了都怪犹太人不就这个套路么?德国人是真信了希特勒那套鬼话么?不,只是因为他们心底里知道:犹太人甭管怎么被甩锅,都不能还嘴,可以任由自己撒气罢了。
而与这种卑劣的欺凌相比,我觉得,现在还在坚持主张应该“清零”、甚至呼吁国家应该重拾封控政策的真正“清零派”反倒更可爱一些——因为他们好歹是在坚持自己的主张,真正的主张,而不是赚流量的噱头。
但我觉得,这样的主张虽然真诚,却是不可能实现的,抛开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放开的社会面再重新封控起来需要付出无可想象的巨大代价不谈。单说一个问题:按照医学家的最新估测,目前奥密克戎BF.7的R0值(基本传染数(basic reproductive number),平均每位感染者在传染期内使易感者个体致病的数量。),很可能已经达到了18-20,而不是三年前最初型号1-2。这是什么概念?人类之前遇到过的传播性最强的乙类传染病——麻疹,其R0才只有约18,其预防措施就只能主要启灵于疫苗。面对比麻疹传播力还强悍的奥密克戎,不走开放、然后加强保护高危群体的路,请问我们需要投入多么巨大的成本和防控力度,才能够持续之前的清零政策?
所以那些现在天天吆喝“清算开放派”的大V有一点说的还是对的——疫情政策的转向,完全有赖于国家的英明决策。是我们在权衡了奥密克戎高传染力的新形势,和日益增长的封控成本之后不得不做出的正确选择。
这与之前张文宏医生等开放派是否真得出过“98%的感染者无症状、不发烧、不咳嗽”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既然人家喊不喊咱都得开放,你找人家追什么责?
实际上,真正的“开放派”也从来没有鼓吹过“开放无代价”。无论人还是社会,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做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一个明智的社会和成熟的民众应该衡量的,是在各种选择的代价之间,到底哪一个更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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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个不明智的社会,会在选择做出、代价呈现之后。任由一些别有用心的“批斗士”,把这种选择当初的鼓吹者拎出来,将他们游街示众,楞说他们又该为这选择的代价背锅,又无权因这种选择获得的收益而被感谢。
这样的批判,是狂热而是不讲理的。
任由这种情形的发生,对整个社会没有半点好处——这只会让人们寒心。下一次,就不再会有人敢提议做别的选择。社会只能在一条单行路上一条路走到黑了。
而那些将提议者揪出来批斗的批斗士们,他们确实赚到了他们想得到的流量,却会把一个丧失了活性、没人再敢提供其他选项的社会,丢给了那些曾被他们煽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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